第一章 镜中的他

新纪1948年2月，雨转晴。

从圣路加到哈克尼路，这里是伦底纽姆最大的硅谷。三生有幸，浓雾居然渐渐散了些。竟有些许的阳光从灰色的乌云与黑色的雨中泼洒。在这阳光的折射下，高楼林立的圣路加从灰色的伦底纽姆中灿灿发光。

(资料图)

它仿佛是神在这灰色地狱中馈赠人们的美丽希冀。远端枢纽区的轰鸣似乎消失殆尽，此刻，人们已经被这片刻的美好灌醉，即使置身于灰蒙的雨雾里，也妄图抓住少见的光，在雨雾中与光共舞，

坐在咖啡馆里的伯特莱姆推了推眼眶上的单片眼镜，优雅地脱下双手上的牛皮手套，捂了捂白色的马克杯，哈了哈寒气，再抿一口杯中的卡布奇诺。随后看向了窗边，二楼靠窗的座位实在不错，这里的视角很宽，可以把小半座伦底纽姆尽收眼底。从乌云中射出的光在钢筋水泥中相互折射着，嬉戏着，勾勒出一幅奇异的风景图。

伦底纽姆的咖啡馆，是雾都人们在繁杂生活中难得可见的浪漫。午间的工作后，与一二好友同行，来到咖啡馆，享受自己喜好的茶饮。现今很多雾都的咖啡馆不仅仅只售卖咖啡，为求方便，也加入了一些茶馆才有的小食。像那些住在莫顿区的阔太太们通常喜欢拿出一个小型的铁架台，再在上面归置雾都人们都爱吃的草莓奶油配小苹果馅烤饼，或者白面包夹雾都黄奶酪，配上一杯大壶装配的伯爵茶。短短片刻的小憩，却能舒缓一天的疲劳。

咖啡馆暧昧的橙色灯光下，客人们端着最爱的饮品，享受着来之不易的美景。自从雾都开始重工业的建设之后，别说能够见到完整的太阳。哪怕一缕暖色调的自然光，也未曾在他们的眼中浮现几次。在这种压抑的世界里，他们更想要的是在悄悄流逝的时光里，抓住最美好的那一刹那。

“滴——”

一声突兀的喇叭声唤醒了沉醉在阳光下的人们，咖啡馆的单扇门被打开了。映入人眼帘的，是一个与这个世界完全不相符的靓丽女性，她就像落入雾都的一朵蔷薇花苞，废土中萌生的新芽。引人瞩目的暖色调衣物将她轻轻拥入怀抱。她的视线扫过人群，随即锁定了窗边的一个座位，勾唇轻笑，挥手致意，这朵蔷薇花最终在众人平淡的注视中栽种在了伯特莱姆的身旁。

“好久不见，弗莱克森。”伯特莱姆低下头，亲吻了弗雷克森伸出的手。“知道你喜欢喝柚子茶，请回头吧。”服务员单手端着托盘，踱步到窗边，轻轻将其放下，随后伸手说到：

“请享用。”

弗莱克森点头微笑，总感觉这里有一种错愕的熟悉感。“看来教授有心了，谢谢您。”

伯特莱姆无言，只是笑着，又抿了一口卡布奇诺下肚。

阳光洒在窗边，橘红色的柚子茶看着更加晶莹诱人。伯特莱姆抽出两个小号的玻璃杯，壶口倾斜，茶水很快就灌满了小杯的一半。他们相面喝下甘甜的柚子茶，随后同时开了口。

伯特莱姆伸手发言：“不必和我礼让，否则也是浪费时间，弗莱克森小姐，请您先发言吧。”随后将双手放置于桌板上，双眼慵懒的与弗莱克森对上了视线，静静地侧耳聆听。

“教授，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次请您喝茶，是为了这件事，您也知道我们小组一直在做有关诺维科夫隧道的研究。现在有一些资料，是我们初步研究的结果，还想要劳烦您过目，看看数据还有什么问题，在您审阅后，我还有些别的问题想要提问您。”

“无妨，把数据什么的传到我的设备上就行，你没把我删了吧？”

伯特莱姆轻笑，推了推眼镜，打开实感投影设备，左手从标题繁杂的数据源中抽出一张数据，一边查看的同时，右手从木桌上端起柚子茶壶，倒向弗莱克森早已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待茶满时，他缓缓的开了口

“数据嘛，是没什么理论问题的..但是我要先提醒你一个事情，我想你应该没忘掉这个产品名背后的定理吧，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么？”

“人能回到过去，却不能让过去重来。”这是弗莱克森个人通讯系统留白中录入的第一句话，她微微倾下了头，咬住了下唇，撩开了遮住视线的棕紫色秀发，只是静静的看着留白上几个黑色的字，短短一行，却刻骨铭心，她哑言了。

伯特莱姆的双目一直没有从弗莱克森的眼睛处离开，仅仅是沉默且温柔的注视，却让弗莱克森如坠冰窟。“但是，这个定理太俗了，我不喜欢，我有另一种说法，你想听听么？”

“但说无妨。”

“隔墙有耳，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就在远处，有两位穿着棕色西服的老人拿着报纸，时不时地回头看向二人，浑浊的眼中布满了血丝，透露着冰冷与贪婪。

“什么..?”

“你一定会享受接下来这个过程的。”

还未等弗莱克森回应，伯特莱姆从耳机后掏出一个与耳机连体的微型开关，是一个仅仅约莫两厘米的两个白色平行四面体。

“这是现实隧道，我们家族做的，可以快速穿梭现实时空，来到任意地点，为了你的安全，我不会开实感开关，时间紧迫，坐渡轮就来不及去我伯明翰的研究所了。”伯特莱姆背身冷冽的说到：“后面这群老混蛋们，就送他们去枢纽区转转吧。”

弗莱克森脑中记忆翻涌，想起了与同事研制诺维科夫隧道的种种历程，想起了男友在家中的等候，她紧咬的唇渐渐放松，眼神逐渐坚定，看向伯特莱姆。

“教授，启程吧。”

“好。”

伯特莱姆将其对应碰撞，两个四面体纠缠在了一起，闪烁出诡异且神秘的光。光线如暴雨一般落下，洗刷着整个咖啡厅，直到客人都化作白色的数据虚影，它才如针一般衍射进弗莱克森难以置信的瞳孔里，将她带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几乎是一瞬间，她坠入无限交叠不断缩小的蓝紫色圆环，经过数十秒的眩晕后，弗莱克森最终踏入了一个由无数镜面围堵成的巨大空间，处于这个奇怪空间的人能感受到身体一直在下落，也一直在上升。有一种失重感，却也有一种漂浮在深海里的漂浮感。

“这就是..伯特莱姆家族的家业吗…”弗莱克森震撼的抬起了头。

当弗莱克森第一次睁开眼时，身边的环境还在旋转，折叠，扭曲。虽然她只有一双眼睛，但是她却能看见身边无数个与她同频的另外的她。伸出手企图触摸远端的镜面，镜子中的弗莱克森也与她手指相扣，镜子碎裂成了碎片，碎片中更多个相同的她和她朝着一个方向涌动，在底部的黑暗中倒影聚集出暗红色的光圈。

再睁开眼的时候，不知为何弗莱克森竟站在了雾都枢纽区的正中央，这里是伦底纽姆最严重的污染区。如果没有3级以上的环境危害防护服，在这里只要停留时间超过短短二十秒就会因为双肺爆炸痛苦地死亡。但是弗莱克森竟无任何的不适应感，反而在这荒无人烟的黑色地狱中更感宁静，此刻她仿佛忘了呼吸，她只想要前往更深层的黑暗，看看旧世纪人们在黑暗中藏匿了什么世界的秘密。

当她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她已然瞬间被镜子传送到了迷雾的中央，弗莱克森伸出了手，嘴唇颤抖着微张。

“米洛，你看见了吗？”

镜子闪烁，弗莱克森伸出的手就被镜面中的“她”强制拉入了另一个世界，但是这次她什么都没有想，她只是静静的看着镜子中每一个瞬间，国会大道上奔腾不息的车流不知去往何方，乡下母亲在躺椅上抱着父亲的相片，抬头仰望星空。还有曾经那所咖啡馆，窗边还留着清空的玻璃杯。还有..男友米洛在家为她熬制她最爱的蘑菇汤时的笑颜：

“宝贝，是你吗？今天老板放准假，特地给你从地下牧场买的鲜牛奶..”

弗莱克森在镜子背后看着活泼的爱人，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滑落，她捂住了嘴，慢慢地向前移动着。

“奶油蘑菇汤早就炖好啦，啧，今天熬的肯定对你口，又香又甜，来来来，给你尝尝。”

“你怎么了，宝贝？”镜子中的米洛回头，双眼与弗莱克森对视，两人想要互相触碰，却被一镜所隔。

“弗莱克森，发生什么了？”

“弗莱克森，我一直都在，别怕..我一直都在。”

镜子中的雷米洛伸出双臂拥向弗莱克森。弗莱克森回头，想要陷入这温暖的怀抱，却发现只是镜子的把戏，她跌入一个白色流光的房间，与大概半小时前进从咖啡馆进入这里的样子一样，近处传来伯特莱姆慌张却清晰的声音。

“弗莱克森？”伯特莱姆拉下了旁边的一杆把手，掏出一个与曾经相反的黑色四面体，同时右手触碰耳机，发送了他们所处的坐标。

弗莱克森平静的蜷缩在角落里，只见胸膛慢慢起伏。她脸上还挂着遗留的泪水。眼中的瞳孔微微放大，缩小，放大，缩小，片刻后才回复正常。她企图张口，却又合上了唇。

“上帝啊..”伯特莱姆从慌张中回了神，掏出了一把隐藏在身后的斯蒂芬森工作室制作的13号异常数据中止器。“你是谁？”

“妈的，都怪我，这下事情便麻烦了..既然如此，那弗莱克森小姐，我不得而已了。只需要一瞬间，你会原谅我的..你会的。”伯特莱姆将数据中止器对准沉默在角落中的弗莱克森，准备将她从世界库中的数据根除，这样才能保证伦底纽姆的网络不被在镜像空间中变异的人形数码病毒毁灭。

“教授。”

“该死。”伯特莱姆奋力将弹出的中止器拉回。“什么感觉，跟我说说，我们组的人马上来接你去医院…喂，拜伦，快点来，我这个朋友撑不住了..”

片刻的宁静后，角落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呓语

“教授，现在是什么时间？”

“新纪1948年2月18号3：12分，你进去了三十秒，比普通勘测花费的时间多花费了12秒。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吗？”伯特莱姆盯着在角落中蜷缩的弗莱克森，手中仍旧把着数据中止器的扳机。

“这样啊，只有三十秒…我还以为是半小时”

伯特莱姆和弗莱克森保持着距离，手中的数据中止器还是没有放下，“粗俗的说，这和你的回忆有关系。你脑中回忆深度越深入，在隧道中待的时间就越长。”

“但是我为什么..会又见到了他..”弗莱克森侧身歪头看向伯特莱姆，空洞的眼中流出泪来。

伯特莱姆举着信号传输设施愣在了原地。“他..?你是说..？”

弗莱克森仍旧对着伯特莱姆，咬紧了鲜艳的嘴唇，点了点头。血与泪从下颚上流过。打湿了地面，也打湿了伯特莱姆冰冷的心，心中那把尘封的锁被打开，他跪在结白的地面上，看到了右眼上佩戴的单片眼镜。眼镜中洁白的地面化为白色的雪花，思绪回到从前。

“嗯，父亲..时机来临了。”

1928年，冬。

在研究所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这里还保留着上世纪的设施和装备，但是想到明天就能回到伦底纽姆，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子，用胡茬蹭蹭他的脑袋，老伯特莱姆就干劲满满，吞了口口水，向远处的戴维斯点了点头。

“0121次实验开始，这次实验目的是检测现实映射机器01mirror是否具有安全问题..老杰森已经死了，这次就让我来吧..终究还是轮到我了。”老伯特莱姆向操作台伸出了两根手指，示意操作台启动机器开关。

“伯特莱姆，有什么不适应的感觉就告诉我们，我们拉你上来。”戴维斯操作着防弹玻璃窗外的键盘，点按许久后，老伯特莱姆脚下的钢门缓缓地被拉开，转而露出的是一个完美，纯洁无暇的镜面。老伯特莱姆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个向下的动作。

戴维斯用力扳下左手边启动开关，镜面从四周缓慢的开始出现裂纹。远方的广播中传来伯特莱姆父亲的声音：

“现在您使用的是新纪19世纪，伯特莱姆研究所制造的现实映射机器。可以按照您脑电波频率变化定位您现实中想要前往的地点，此设备的使用说明如下：

1.患有光敏性癫痫，心脏病者严禁进入该设备；

2.在使用该设备时，应有基本五名以上专业人员同行，严禁小于五人者进入机器操作区，严重者会导致空间内探索者死亡甚至转化为人形数据，人形数据不可控，只按照本能移动，如果遇到人形数据产生，立刻寻找每个房间都配备的数据中止器械对其进行攻击。

3.穿着必需的保护设施与合适的工作服，不可佩戴领带，项链，或者宽松衣服，否则有穿梭未知空间的风险。

4.在初步探索中严禁打开实感控制枢纽，否则会有概率由于探索者不当操作引起该区域平行时间扭曲。

5．如果您想要进行深度探索，请努力压缩求生欲，否则会因为恐惧与求生欲望强烈被推出镜面，然后会返回现实。但是为了您想得到的答案，还是努力去试试吧，反之，如果当您探索过度，且内部通话设置损毁时，也可以尝试使用这个方法自救。

6. 不得不为时，先接触镜面，在传输阶段中尝试戒断所有思想，您会被传送到脑中电波频率最高的地方。但是此时您会变成非人的数据实体，拥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自救，超过两个小时后会被世界库发现，然后定位清除。

注意！注意！注意！第六条规则谨慎使用，谨慎使用！”

老伯特莱姆听到父亲苍老的声音，心中五味杂陈，他们一代代人的努力，最终的结果如何，只看他今天最后一次实验。如果成功，则享受全世界科研界赞誉，也对人类探索世界有着更大的帮助。但如果失败，时间线重叠的危险又有可能让人们回到从前的科技水平。

“呼。”老伯特莱姆呼了一口气，操作台上的戴维斯与身后的工作人员们一起用广播为他倒计时，祈祷他能平安归来。

“最后倒计时，五秒。”裂纹已经布满了整个镜面，老伯特莱姆的双脚已经渐渐踩入镜面中。

“四。”接下来是整个下半身。镜面几乎已经全部破碎，仅有些许碎片包裹着老伯特莱姆。

“三。”

“二。”在远处的控制台上，只能看见老伯特莱姆紧闭的双眼和半露的双肩。

“一！”镜面消失在一片黑暗中，老伯特莱姆已经不见人影。

在急速下潜的紫色漩涡里，老伯特莱姆压制了求生的欲望，脑中浮现的只有在家中等候着他的儿子，与这场关乎世界命运的实验。老伯特莱姆倒悬着，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

“父亲，为我骄傲吧。”

1928年，老伯特莱姆实验后的第二天，暴雪。

许久未归的父亲回到了家，激动的抱住了家中仅仅十岁，却正在研习大学物理的小伯特莱姆。小伯特莱姆先感受到了父亲身上寒冷的冰雪，随后吓了一跳，半个月前，父亲前往伯明翰寻找祖父留下的秘密，临走之前摸了摸小伯特莱姆的头，说要在圣诞节前送给他一个礼物，于是伯特莱姆挣扎着从父亲胡茬的摩擦中脱出，抓住了父亲的鼻子。

“爸爸爸爸，我的礼物呢，我的礼物呢？”

“好好好，宝贝咱先松手，疼疼疼。”老伯特莱姆实在受不了儿子眼中闪亮的光芒，在橙色的登山包里寻找起来。“儿子，你想不想爸爸啊最近，在家有没有听话学习？好好吃饭了没有？”

“有啊，有啊，我都想死你啦！快点快点爸爸，我的礼物居然都不放最上面的吗？哼！”小伯特莱姆在沙发床上蹦蹦跳跳，期待着父亲贮存许久的惊喜，会是什么？一个卫星模型，还是从伯明翰拿来爷爷的物理书？总之，快一股脑都翻出来吧，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嗯哼，儿子你看，这不是吗？”老伯特莱姆骄傲地从登山包里拿起两对分别一模一样的四面体，一对是无瑕的白，一对是无底的黑。

“儿子..”老伯特莱姆突然抓住了儿子的肩膀：“爸爸为了它，爷爷为了它，再到爷爷的爸爸，爷爷的爷爷…它耗费了我们太多心血。算了，总之..它的实验结果终于让这群老骨头没白花心思..儿子，现在爸爸把它送给你，保护好它，答应我，好吗，就这一次，承诺我！”

小伯特莱姆拿起装在磁悬浮装置中的两对四面体，不满的想要说些什么，却憋在了心里没有发声。他总感今天的父亲与往日不同。“好吧..谢谢爸爸，刚才你说的事情，我也答应你！你看你看，这是奶奶买的火鸡，我跟奶奶学了怎么烤火鸡呢，吃完再来一场枕头大战，这次我可不会输给你了哦！”小伯特莱姆撸起袖子，努力膨胀着单薄的手臂。

老伯特莱姆开心的蹲到小伯特莱姆的身前，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没错，他是真实的，发丝穿过老伯特莱姆的手，寒冷的手带走了儿子的些许体温。他就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儿子就在眼前。

“好冷，爸爸，我都这么大了，就别摸我脑袋啦。”

“儿子。”老伯特莱姆抬起头，叹了口气。带着黑色贝雷帽的沧桑脸庞与儿子细嫩的白暂脸庞相对，沉默许久，老伯特莱姆开了口：

“真不好意思打断你宝贝，其实今天我回来这一次，是专门给你带来这个礼物的，因为工作调度，我要赶一趟去北极点的晚班飞机..所以..这个圣诞节你和奶奶一起过吧，抱歉。”

“什么？”

“还有，那两对四面体，是掌控现实的两把钥匙，将白色钥匙合拢时，可以进入现实隧道，将黑色钥匙合拢时，可以紧急制动，恢复现实。这是我和爷爷那代人奋斗一生的结果，可别忘了咱们两个的誓言，如果你把它弄丢了，小心我回来打你屁股！”老伯特莱姆伸手做出欲要抽打的动作，却轻轻落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帮我和你奶奶带好，想我的话，就看天上的北极星，明天就是极夜，它一直都在我头上，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你想说什么，它都会帮你传达。”

临走之前，老伯特莱姆回头看向这座一代人生活了百年的老居，他想起了他的青春，他的童年，每一代的人们都被称作伯特莱姆，这是家族亘古不变的传统，意为睿智且成功的人。每一个伯特莱姆都在屋檐下长大，在伦底纽姆被侵蚀后，做它背后最隐秘，最坚强的后盾。老伯特莱姆笑了，睿智且成功吗，能做出这样的研究，能不能够格算得上族名的本义呢？

“爸爸？”小伯特莱姆，走向快步走向大门的父亲，但是父亲却早已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央。小伯特莱姆没有犹豫，冲出了家中的房门，任凭暴雪撕扯着他瘦小的身体，但是他仍旧在阴暗的天空下，昏暗的灯光中无助地大喊：

“我恨你！爸爸！每次说要回来要回来..结果不是有事就是做研究，好不容易到家里，还说要去什么北极？什么北极啊..大骗子！我不管，爸爸..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伯特莱姆只有你了，就这一次任性，你回来好不好啊…”  小伯特莱姆看着远方离去的身影，想要追逐，却绊倒在了厚重的雪地中，喷涌的泪水润湿了眼角，也蒸腾了头旁的积雪。

“你回来..你回来啊..”悠长的回音如冰锥一样扎进了老伯特莱姆的心，他从车库里找到了父亲的小轿车，钥匙还在原来他够不到的地方安静的睡着。原先父亲经常带着他去荒野兜风，父子俩就坐在这辆虽小，却温馨的轿车里。

“时间不多了，抱歉..儿子。”老伯特莱姆插入钥匙，发动了年迈的轿车。

黑色的轿车在无人的公路上无意义地狂飙，他不知道车辆移动的方向，但是一切都会在今夜走向终结。天才儿子已经拿到了开启隧道的钥匙，用不了几个月，他就能帮助老伯特莱姆完善最后的小问题，然后将隧道上市，这样的话，儿子就能平平稳稳的度过余生吧。

在上次的实验里，老伯特莱姆在探索的末期，遇到了概率仅为百分之零点25的电磁波辐射，他紧张了，此时的应急设备都无法使用，监控设施也在昨天报修，戴维斯也无法使用黑色钥匙帮助他脱困，在即，他想到了父亲曾设定的第六条规则。为了克服求生欲望和恐惧感，他在逃离中花费了六个小时才戒断了感情，在第1245次尝试时才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回到了温暖的家，可是他看着可爱的儿子，慈祥的母亲就在眼前，却不能与他们一起度过仅仅一个圣诞节。因为他不想在儿子眼前，让他看见父亲是怎么化作点点光点消失在他眼前。

“我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啊..”

老伯特莱姆索性放开了方向盘，街边的路灯越来越暗，车一直行驶着，直到撞到了拐角处的边栏，飞进了紧密的棕叶林，直到老伯特莱姆伸出双手，从容的飞向远方的冰湖中，那是他和儿子第一次来钓鱼的地方。

“嘛，我也想回去啊..还约好..一起钓鱼呢..”

小轿车带着老伯特莱姆慢慢的堕落到了冰湖的最深处，几条鲑鱼从他眼前游过，对了，第一次和儿子钓鱼，就是抓到了一条漂亮的鲑鱼。他试图伸手摸一摸他们，却发现双手早已消失，身体也开始慢慢的散开，变成一团由无序磁场组成的实体数据。鲑鱼们也向下潜去，摇摆着身躯想要吞下浮起的光点。老伯特莱姆就静静的看着，看着湖水涌动，月光从冰窟中投下，照向他的眼睛。

上帝啊，

求求你，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想要回到从前，

我与瑞贝卡相识的那个晚上。

在泰晤士河河畔，

泰晤士河上，

巨大的游轮鸣响着汽笛在我们背后走过，

我在游轮背后，

她的眼前，

掏出了由钻石做成的爱的象征。

我是说如果

亲爱的上帝啊

求求你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只想..

爱我爱的人

带着他们走过山川

坐在渡轮上

跨过大海

我只想…

做我自己…

老伯特莱姆的眼睛是最慢被消除的，他看向了北极星。由于数据的无序化，他心中最后的一句话，也变得嘈杂无比，但也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他的心声。

“儿子..允许我再撒下一个爱你的谎吧..”

“其实..我也没去过北极。”